 | ||
海外大學演講錄
| ||
|
∼在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的講演 感謝尊敬的羅華斯．莫奈哥（F．RoversI - Monaco）校長，熱情地為我作了介紹。而且對獲得「博士指環」這份榮譽衷心表示感謝。 以校長為首的博洛尼亞大學的各位先生、各位來賓，以及各位敬愛的同學，今天能夠給我一個機會，在這所擁有世界最古老歷史傳統的博洛尼亞大學進行演講，對我來說是無比光榮。 我要對校長以及各有關先生衷心感謝。 我亦感謝各位同學。各位雖然面對忙碌的考試，亦抽空前來參加。我忠誠地希望校長和各位教授先生，對於出席了這次演講會的各位學生，破例地給與優秀的成績吧！ 今天，我想就聯合國作少許談論。 當考慮到聯合國的環球性課題時，我深深感到博洛尼亞是一個最適當的地方。 五年前在東京，我和貴大學的校長、副校長會談時亦曾提及，要使聯合國超越主權國家的規範，為它帶來一個環球性的展望，貴大學九百年來傳統所脈動的「普遍性」與「國際性」風氣，正是非常貴重的財產呢！ 據說早在十三、四世紀之時，歐洲各地已經有很多學生慕名前來學習，從而形成一個自治風氣旺盛的國際性太學城市。 這份意氣軒昂的樣相，甚至對著神聖羅馬皇帝（腓特烈二世）的暴政亦毫不退縮。學生們揚言道：「我們不是一陣風就可以吹倒的湖沼中的蘆葦。只要你來到這裏，就可以體會到！」（古特．澤卡尼著《中世意大利的大學生活》）他們一步也不後退的精神，可想而知。 無論是往昔或是今天，這份精神正是世界市民的「支柱」呢！ 竭力支持聯合國 我們SGI（國際創價學會），身為聯合國NGO（非政府機構）的一份子，曾參與及支持聯合國的各種活動。 從一九八二年起，在世界好幾十個城市與聯合國共同主辦過「核武器--現代世界的威脅展」、「戰爭與和平展」、「環境與開發展」等，為解決地球性問題，呼籲結集世界各國的睿智。 為了強調人類尊嚴，又在一九九三年十二月為紀念「世界人權宣言」四十五週年而舉行了「現代世界人權展」。一九九四年二月，配合聯合國人權委員會的會期，在日內瓦聯合國歐洲總部舉行了第二次的展覽。更在前天（五月三十日）為止，在倫敦舉行了第三次展覽。 對於肩負二十一世紀的青少年，我們的婦人和平委員會舉辦了「兒童人權展」、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與世界兒童展」等，這些都是獨特的嘗試，並且得到很高的評價。 再者，我們也以青年人為中心，進行了多次救濟難民的募捐活動，更為柬埔寨捐贈了大約三十萬部收音機。 我自己曾三次鼓吹召開聯合國裁軍大會，並在多次的紀念倡言中對世界提出了和平、裁軍和改革聯合國的方案。 復蘇聯合國的創辦精神 話雖如此，SGI不是一個政治團體，也不單是一個社會團體。我們的活動宗旨是以佛法哲學為基礎來推進人類內心的改革。因此，今日與其談論聯合國改革的具體問題，不如思考一下能令這個「人類議會」活躍起來的精神基礎，和考察肩負此責的世界市民的道德風氣這些理念層面吧！ 我對貴國的偉大文化深抱敬意和感謝，所以今天想談論誘發意大利文藝復興的「萬能天才」--萊奧納爾多．達．芬奇（Leonardo da Vinci）的「操控自己的意志」和「不斷飛翔」這兩點。 聯合國這環球性體制的本質，不外基於以協調與對話為軸心這一軟能基點上。為了要強化這份能量，即使好像走遠了一點道路也好，精神方面、理念方面的保證是不可欠缺的。 正如在最近的波斯尼亞局勢所看見的一樣，儘管面對迫在眉睫的選擇硬能局勢也好，聯合國的首要任務仍是在於以軟能來實行任務，這是不容置疑的。 一九九五年聯合國將要迎接創立五十週年的歷史。從人類長遠的歷史來看，只可以說是剛掌握到頭緒而已。然而，當我們想到那個短命而終的國際聯盟的悲慘命運時，聯合國能走過半個世紀是絕不能輕視的一回事。 尤其是，隨著美蘇冷戰的終結，聯合國的活動變得活躍起來。在今天來說，創立當時的精神終於能發揮出它的機能。這一趨勢，我認為一定要跟充滿希望的二十一世紀聯繫起來。 在半世紀前，令聯合國創立的核心人物不用說就是美國的羅斯福總統（F．D．Roosevelt）了。他繼承了鼓吹國際聯盟的旗手威爾遜總統（W．Wilson）的心願，而高舉理想主義、國際主義、人道主義的旗幟。 這一份信念正是創立聯合國的精神、原動力，也是眾所周知的史實。 面對史太林和邱吉爾等強勁對手，他孜孜不倦地訴說普遍性安全保障的理想，他的態度被某些後世的史學家用嘲諷的口吻說是「宇宙人道主義」。 的而且確，從往後冷戰中聯合國機能變得有名無實的實況表現看來，他被人挪偷也是無可奈何的。 然而，歲月的淘汰作用實在今人難以估計。現今，在復興聯合國創立精神的潮流中，「宇宙人道主義」不再是紙上談兵、癡人夢話了。 當我們來回思索之時，這好像把攝影機的鏡頭調校對焦，景物變得清晰起來一樣，在我的腦海裏鮮明地出現的，就是巨人萊奧納多．達．芬奇那高高地聳立的雄姿。 這位像悠然獨步於「善惡彼岸」的萊奧納多．達．芬奇跟充滿露骨的利害衝突、你虞我詐的謀算漩渦的聯合國，兩者是完全不同約次元，將兩者併為一談，亦會叫人感到格格不人。 可是，我們對於任何事物，都要從近處和遠處著眼。 雅斯培（KarI Jaspers）曾說:「萊奧納多跟米開朗基羅是兩個不同的世界。這兩個世界互相之間是沒有溝通的。萊奧納多是世界市民，而米開朗基羅是愛國者。」從宏觀來看，對他所指出達．芬奇的世界市民特徵，我認為是現今最需要的因素呢！ 控制自我的意志 首先，我們要向達．芬奇學習、繼承的第一點，就是「操控自我的意志」了。 達．芬奇是一位獨立不羈的自由人，不單只不受宗教和倫理規範所拘束，亦不受袓國、家庭、夥伴、朋友這些人倫社會的障礙所束縛，他是一個孤高的世界市民。 眾所周知，他是私生子，一生過著獨身的生活，他的家族並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，對於袓國佛羅倫薩共和國的眷戀也非常淡薄。 當他完成了在袓國的學習後，便毫不猶疑地前赴米蘭，投靠米蘭公爵斯福爾扎（Ludovico Sforza），並替他工作了十多年。隨著公爵沒落，他投靠塞澤爾．博爾吉亞（CesareBorgia）一段短時間，然後輾轉於佛羅倫斯、羅馬、米蘭等地，過著我行我素的生活。晚年，他應法國國王邀請，遷居法國，在該地結束了他的一生。他並不是一位冷漠的人，也不欠缺品德；他的一生克制著自己的慾望，一心一意地貫徹忠實的「脫俗」風格。 達．芬奇對於一切制度、仕官進退、愛國思想、敵我之別、善惡、美醜、利害等世俗的規範毫不關注，他一心要脫離這樣心境。雖然對於名譽與金錢的誘惑不表關心，可是也不拂逆權力的意向。他只追求自己關心的步伐，甚麼忠臣不仕二君等世俗倫理，在他眼裏都是不足掛齒的東西。牠是「蒙娜麗莎」的作者，也是「安加利之戰──」一幅描繪騎士瘋狂戰鬥的作品--的作者。 達．芬奇留意流水的模樣，注視植物的生態，分析雀鳥的飛翔姿勢。同時他對於被判死刑的囚犯也像要吞噬般地凝視，甚至操刀進行人體解剖。 總之，他是一位不能用世間常識規則來推測的心胸廣闊的人物。而且，由於是超出俗世的規範，所以是自由自在的，由此可見，他是一位真真正正的自由人、典型的世界市民，他獨自地體現意大利精神復興所獨有的活潑時代精神。 達．芬奇曾在他的手記裏寫道：「除了操控自己的力量之外，並不存在任何更大或更小的支配力量」。對他來說，如何操控自己是首要課題，只要這種力量獲得充分發揮，無論處身怎樣的現實，也可以自由自在地應付。現實層面的動靜、善惡、美醜僅是次要，甚至更低的價值。 他欣然接受那位消滅自己前主君斯福爾扎的法國國王的聘用，在旁人的眼中，也許會視為無節操，但對於這個巨人來說，世俗的無節操只是不值一晒的規範，這正好顯示他的廣闊胸襟。 尼采說「達．芬奇瞭解東方」 達．芬奇這種「脫俗」態度，跟佛法所說的「出世間」的意思很是相近。 所謂「世間」是意味著差別、迥異之意。所謂「出世間」就是超脫利害、愛憎、美醜、善惡等差別，脫離這一切的執著意識。 在被譽為佛教最高經典的《法華經》中，有「令離諸著」的記述。其實這個「離」字，在佛教的極理之中，被讀作「明」（闡明），不僅是脫離對煩惱的執著，還要在超越更高層次上確立起將種種煩惱認識清楚、巧妙運用的堅強主體，這就是「出世閒」的真意。 像尼采這位居於「善惡彼岸」的人物也曾指出：「達．芬奇瞭解東方」。我認為這跟他接近「脫俗」的態度不無關係。 這份接近，無論在佛教，或對達．芬奇來說，「脫俗」以及「出世間」的心，往往會被形容為一面鏡子。 「操控自我的意志」這一句話是出自俄國文學家梅列日科夫斯基（D．Merezhkovsky）所著的《萊奧納爾多．達．芬奇傳》中的一段。 雖然這部傳奇的大部份內容都是作者憑豐富想像力創作出來的，可是對於那一幕描述他主君斯福爾扎的軍隊被法國軍殲滅的戰鬥，達．芬奇跟自己的學生站在高崗上眺望的情景，作者把達．芬奇的面貌描述得栩栩如生，非常迫真。 「他們再眺望遠處砲火交織的烽煙。在無邊的平原盡頭來看，那烽煙映在他眼裏，相信只是非常渺小的一陣煙而已。在聖火似的夕陽底下，很難相信那邊發生戰爭，人正在互相殘殺。」 「世俗認為重要的一切，如祖國、外交、名譽、戰爭、國家興亡等，在永恆無限的大自然中，不就等於那快將消逝於晚霞的一團小煙嗎？」（梅列日科夫斯基《萊奧納爾多．達．芬奇傅》） 這正是在受操控的心境中反映出來卑微而渺小的戰爭模樣呢！這毫不做作地顯現出他的「宇宙人道主義」。 我們SGI以佛法為基調，推行著以支援聯合國為首的種種和平、文化運動。那雖然是標榜「以人間革命為基礎的社會變革」為目標，可是，我認為達．芬奇「操控自我的意志」跟我們的「人間革命」相通。 不斷將人的目光投向制度、環境等「外在」的因素，結果卻引來民族紛爭這樣悲慘的收場，對於世紀末的人類來說，我相信達．芬奇如何操控自己的「內在」命題會日益愈顯得重要。 「不斷飛翔」 第二、我要談一談達．芬奇的「不斷飛翔」。 人類跟雀鳥一樣在天空中飛翔，這是萊奧納爾多家傳戶曉的一個夢想。而他的精神也是一生「不斷地在創造的高空飛翔」。 「在年青的時候要努力！」 「鐵不運用就會氧化，正如腐水或在冰冷中凍結的水一樣，有才能不運用就是損失。」 「寧死不懈。」 「任何一切的工作也不會令我疲倦。」 這些說話，正好表現出這位天才其實是難得的既努力又勤奮的人物。正如在「最後的晚餐」的創作當中，他有時不眠不休、不飲不食地埋頭於創作，可是有時又會幾天也不動手作畫，徘徊思索。 他有驚人的集中方，可是，跟這份固執的創作精神相反，達．芬奇的創作很少有完成的作品，這是眾所周知的。 在繪畫方面，除了極端稀少的作品之外，他大部份作品也未完成。 他是一個「萬能的天才」，除了繪畫，他在雕刻、機械、武器製造、土木工程等方面也發揮出驚人的多才多藝。像他朝思暮想卻未能完成的人力飛機所象徵一樣，他大部份的創意和構思也未能實現便告終。 最特別的就是達．芬奇並未因此而感到有任何痛癢，不將未能完成視為命苦，也不懷甚麼眷戀，總是淡然處之，腦海裏經已竄到其他的思緒去。 在旁人來看是未完成也好，可是對他來說經已完成，換言之，可說是「未完成的完成」的相乘作用吧！ 若非如此，他對創作的熱情與眾多未完成作品的差距便叫人難以理解。 可是，「未完成的完成」同時是「完成的未完成」吧！ 將普遍性收納在個別作品中 文藝復興的時代精神被形容為「全體」、「綜合」、「普遍」等等，但對達．芬奇來說，相信早就對堪稱為宇宙生命的全體性、普遍性的世界--往昔的雅斯培稱之「一切都要為它服務的全體」--這總括性世界有所預感。 所謂創作活動，無論是繪畫和雕刻，以至是裝備和機械、建築和土木工程之類，他也運用其技術，把全體性、普遍性的世界收納在個別的作品中，進行其創作的工作。 亦即是說，他把看不到的世界顯現出來。因此，儘管是被認為完成的傑作也好，只要是個別世界的作品，這也難免是未完成的。人不能夠在這個環境下安逸，因他揹負著向著嶄新的完成的「不斷飛翔」的命運。 佛陀最後所留下的說話就是「種種的事像是過去了的事情，你們要不懈怠地完成修行！」 大乘佛教的精髓正如「每月、每日也要堅強起來，如果稍有鬆懈的心，魔就會乘虛而人。」及「譬喻一面矇隴的鏡，如果加以磨抹的話就會像珠玉般明亮。現在，一念無明的迷心就是未經磨抹的鏡子，如加以磨抹就必會成為法性真如的明鏡。」這樣的說話，是表示出生命的本來樣相。「未完成的完成」向著「完成的未完成」，可以說是基於兩者的相乘作用，是活躍地成長下去的生命作用、現實的作用。 對「言語」的批評 放棄一切先入為主的觀念而不斷注視現實運作的達．芬奇，宣言自己是「經驗的學生」，因此，他對容易把現實固定化的言語作用，抱著懷疑和敵視的態度。 達．芬奇強調「繪畫」，對「語言」的特異性加以非難和批判，這令我想起大乘佛教的中興論師龍樹菩薩的洞察。 龍樹把成為佛教根本的「緣起之法」──「空」，指為「佛陀說過不滅、不生、不斷滅、不恒常、不單一、不複數、不來、不去，相互依存（緣起）是超越語言結構、至為幸福的東西」。令人輕易陷入現實的固定化、實體化的語言的虛構性也給他銳利地暴露出來。 言語所造成的固定化令完成與未完成的活力失去相乘作用，令人錯覺短暫的「安定」是恒久的。 達．芬奇與龍樹指出這樣的「安定」，其實是容易造成怠惰精神的絕好溫床，因而嗚起警鐘。 「性急是愚昧之母。」這是達．芬奇的箴言。在這樣的背景下，它不正發放出優秀的光彩嗎？ 而且，以言語描繪出來的烏托邦藍圖容易被錯覺為實體，使人「性急」前進，這揭露了激進主義的危機。 同樣，面對一切的政治、杜會問題，以至聯合國的活躍化等，我們也要警惕激進主義的形成。 對聯合國「過份信賴」的思想一旦受挫，「不信任」就會產生。結果，「重要和不重要的一起被捨棄」，人必定會犯上愚昧的錯誤行為，所以，達．芬奇的足跡很值得我們追隨。 創造「人本主義」的底流 以上，我集中把「操控自我的意志」和「不斷飛翔」這雨點聯繫到佛教的教導上，作為我對萊奧納爾多精神遺產的致意。 以往，研究文藝復興的著名學者布爾克哈特（Jacob Burckhardt）曾說過：「所謂偉人，就是令我們認為如果沒有這個人，世界上就會好像欠缺了甚麼似的人。」（《世界史觀》）正因為有這樣的偉人，意大利的文藝復興才能發放出不滅的光芒。 同時，達．芬奇這個當時「孤高獨傲」的人物，在今日這個世紀末的混沌之中正是最值得我們學習的人。 以聯合國為軸心，要形成嶄新的環境秩序，歸根結柢要看有幾許能擔負重任的世界市民湧現巴！ 正如聯合國憲章的第一節是以「我們聯合國的人民」為開始所象徵一樣，民眾才是主體、人才是根本。 所以，由於世界市民的團結力量，聯合國提升為「反映民眾聲音的人類議會。」 同時，人類生存的證據究竟是甚麼呢？人的價值究竟在哪裏呢？國家與國家、民族與民族友好親善的關鍵是甚麼呢？ 現今，我們迫切需要一種令文化興起，使不同文化互相承認、加深交流的嶄新人本主義的脈動。 那就是在貴大學這意義深遠的九百週年誌慶上、我們創價大學也有幸參加署名的《大學憲章》中大聲疾呼的理念。 我站在佛教徒的立場，決意一面繼承達．芬奇的遺產，一面與各位一起向人類歷史的嶄新黎明努力前進。 最後，為祈願身為「學問偉大母親」的貴大學日益光榮，我送上跟貴大學有深厚淵源的大詩人但丁（Dante Alighieri）所作的《神曲》一節來結束我的演講。 「不要害怕。」「你安心吧！ 我們老早就來到這裏。 不要氣餒， 奮起你所有的勇氣吧！」
衷心感謝各位的出席，謝謝。 （一九九四年六月一日）  |
||
 |
